论中华文化中的「大一统」与「大统一」 文:杨开煌(台湾-铭传大学两岸研究中心主任兼教授)。 转载自:观察杂志,第39期 中国人似乎都根深蒂固地相信「中国统一」信念是源自于中华文化的「大一统」,由于现代「国家」的概念在中华文化史迹并不存在,那么古代中国人的「大一统」是指什么?本文希望澄清中华文化的「大一统」与政治上「大统一」的关联性。 前言 我们常说「统一」是中国人的价值观,特别我们会引用 东汉三国演义的名言,话说 「天下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」, 或是更引用春秋「元年春王正月」乙条时,《公羊传》解释说: 「元年者何?君之始年也。春者何?岁之始也。王者孰谓?谓文王早地也。曷为先言王,而后言正月?王正月也。何言乎王正月?大一统也。」 但是这里所谓的「天下分合」、「大一统」是什么意思呢?是我们现在所说的「国家统一」吗?这是一个可以讨论,值得讨论,也应该被讨论的问题。因为如果「统一」是我们中国人的价值观,那么源头所指为何?岂能纵容模糊,囫圇吞枣,不再深究? 天下《大一统》 首先,我们必须了解在中国人的典籍中,「天下」是「天下」,「国」是「国」。 其次,古代人的「国」也有别于近代的「国家」。 「天下」按「张其贤」先生在比对中国典籍里相关词汇后认为: 「天下」其实有广、狭二义, 狭义的「天下」指「九州」,即「中国」; 广义的「天下」指「九州」加上「四海」,即「中国」加上四「夷」。 其中广义「天下」,虽是一个包容性的概念。 狭义「天下」,却是一个区隔性的概念。 (注:张其贤的《「中国」与「天下」概念探源》,台湾-东吴政治学报/2009/第27期241页) 「天下」一词最素朴的定义应该是指「大自然」,「天」就是大自然,天下所以「天下」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「九州」、「四海」,也不仅仅是政治意义上的「国」,特别放在《大一统》的概念下,「天下」乙词中的大自然意涵尤其重要,对我们认知的「统一观」也更加重要。 依据「公羊高」所撰《春秋 公羊传》在「隐公元年春王正月」条目下,传曰: 「春王正月, 元年者何?君之始年也。 春者何?岁之始也。 王者孰谓?谓文王也。 曷为先言王,而后言正月?王正月也。 何言乎王正月?大一统也。」 那什么是《公羊传》所谓的「大一统」? 「统」字在「许慎」的说文解字中,「统,纪也」是古代女子煮蚕蛹之后「抽其统纪」,统是丝线的线头,而蚕的特性是线头抽出之后,一线到底,不会断裂。 所以「段玉裁」注云: 「按此其本义也。引申。凡纲记之称。周易,乃统天。郑注云:统,本也。」 (注:《说文解字》,「许慎」撰,「段玉裁」注,统) 《公羊传》的「何休」注说:「统,始也」 (注:「休」注,隐公元年)。 为何说是「始」呢,汉朝「何休」/解詁,唐朝「徐彦」/疏《春秋 公羊传 注疏》: 「统者,始也,总繫(系)之辞。 夫王者,始受命改制,布政施教于天下,自公侯至于庶人,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虫,莫不一一繫(系)于正月,故云:政教之始。」(同前注) 从上述古人的用词来看,其所言皆与自然界相关,用现在的语言来译,就是「鲁隐公」第一年春季,正是「周文王」订正月为一年的开始(「公羊高」体会「孔子」的意思,认为是指周文王,看起来,大概是鲁隐公就位的时间,正好赶上周文王订正月为一年之始的月份)。 「公羊高」解释为什么要说「王 正月」呢? 因为《大一统》,汉朝「郑玄」解释「统,本也」,就是一切以此为根本,由此而起;唐朝「徐彦」进一步说明,让万物~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虫,都以「正月」作为开始。 如此看《大一统》的内容,更多是说明大自然的秩序,这是一种万物「各安其位,不潜、不越,各尽其份」的秩序观,中国人推崇的《礼运大同篇》,所描绘的理想社会:「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,鰥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」,就是以自然为崇法的社会。 「孔子」在《阳货篇》说: 「天何言哉?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」 唐朝「李白」《在上安州裴长史书》诗中也说: 「天不言而四时行,地不语而百物生」 所以自然是被我们所观察、体会、模彷和学习的对象,而「大自然」没有统一不统一的问题,只有人对自然的认识和理解是否统一的问题。 「国」的《大统一》 到了汉朝「董仲舒」解释「王正月」乙词的《大一统》意义时,就附加上若干政治(现代意义上的)意义;「董仲舒」说: 「王者必受命而后王。王翥和改正朔,易服色,制礼乐,一统于天下,所以明易姓,非继人,通以己受之于天也。王者受命而王,制此月以应变,故作科以奉天地,故谓之王正月也。」 (注:董仲舒,春秋繁露之二十三《三代改制质文》) 上段的意思,王必须受命之后才成为王,但是王不是从人得到的王,而是从上天得的王位和王权,得位之后,王高举和平改革:改历法、易服色、重新制订规矩、公告天下、一体通行,按「董仲舒」的说法,王之所以和平地做这些改革都是为正名自己是受命于天,而不是继承他人的权、位,做些事也是奉上天之命而为的。 当然董仲舒的说法是为了迎合「汉武帝-刘彻」的需要。然而此刻的「王」,则是指一朝「皇帝」的代词。 唐朝「徐彦」也採用了: 「夫王者,始受命改制,布政施教于天下,自公侯至于庶人,莫不一一系于正月,故云政教之始。」 换言之,王受命之后,只是「改正朔」,远远不足以彰显自己的受命,所以还要「易服色,制礼乐」,然后「布政施教于天下,自公侯至于庶人」,莫不一一遵行,在此要求下,原本以自然为本的「大一统」,逐渐变成了人为的「大统一」,(注:「熊逸」,《春秋三传详释》)董仲舒这种詮译,十分符合汉室,尤其是汉武帝的心思,所以「黜百家、独尊儒」的思想统一也就是在易服色,制礼乐之后,必须布政施教于天下的作为,历朝历代皆以此为宗,慢慢地《大一统》就是秩序、和谐,反之则是混乱、灾难。 结果带有「大统一」为宗旨的「大一统」思想,逐步成为中国人的价值观。 不过,中国人心目中所想的「大一统」依然只是一种天下观之下的和谐状态,至于朝廷的治理是此一秩序的反映和管理。 所以当「马尔哥尔」代表英皇,耍求与清廷通商时,清皇权政府便以《天下大一统》的观念来处理,在「乾隆」赐諭「英吉利国王」敕书中,开首就是「皇帝 敕諭 英吉利国王 知悉」,之后云「咨尔国王远在重洋,倾心向化,特遣使恭賚表章,航海来廷,叩祝万寿,并备进方物,用将忱悃。…尔国王惟当善体朕意,亦励款诚,永矢恭顺,以保治理尔友邦,共享太平。」 (注:「乔治三世」给乾隆的国书及「乾隆皇帝」諭英吉利国王敕书) 乾隆的书信在中国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 首先,无论是口气和认知,都是《天下大一统》观念的政务表现。 其次,这也是「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」传统理解的表现 (注:源自《诗经》「小雅‧谷风之什‧北山」之第二句,是公务人员抱怨差事不公,差役太多,以致妨碍奉养父母的诗,从诗的脉络来看,此句当译为天下如此之大,王的手下如此之眾,何以派差如此不公平,就是我的工作最多最累,并无讚美王者之意)。 大清皇帝与英吉利国王是以「上下,君臣」的处理方式。 其三,由此也可看出,中国人的《大一统》并不要求真正《统治的大统一》,只要「倾心向化,永矢恭顺」即可,这说明中国人历来带有「大统一」为宗旨的「大一统」思想,对某些不愿「倾心向化」的地方。 《汉书‧西域传赞》: 「西域诸国,各有君长,兵眾分弱,无所统一。」 同样是「普天之下」,汉朝就清楚了解到西域诸国,无所统一,而且是各有君长,所以天下并不是「大统一」的状态;如此一来,「大一统」认知不就与「大统一」的现实相互矛盾了吗? 何以此一矛盾并不妨碍中国人对「大一统」的价值性和朝廷统治,因为中国人用「文明教化」,把「国」与「天下」做了区别,「大一统」是天下的格局,而华夏文明的影响是渐进、浸润的过程,所以在「普天之下」,就存在着己入华夏文明的地区和其他地区。 前者如,宋朝「苏軾」《周公论》: 「昔高帝击灭项籍,统一四海,诸侯大臣,相率而帝之。」 而后者,就可以是「各有君长,无所统一」,至少暂时可以是如此。 易言之,「己入华夏文明的地区」就是皇帝的职责,必须「统而治之」,使其「大统一」;其他地区则是「统而不治」的「大一统」状态,採取此一心态,就可以将「大一统」的信仰认知与「大统一」的现实落差调和起来,系统起来,逻辑起来。 结语 最后,我们引清康熙皇帝在处理朝廷与南明郑氏集团间的政治原则之争─「蓄髮、土地之归属」时,明郑则自比朝鲜,康熙在《敕諭 明珠等「郑经」比例「朝鲜」不便允从》就曾郑重说明: 朝鲜系从来所有之外国,郑经乃中国之人! (注:《明清史料》丁编,第三本272页) 其后康熙再次指出:「台湾皆闽人,不得与琉球、高丽相比。」 (注:《清圣祖实录》,卷109,26页) 可以看出,在清康熙皇帝心里认知,包括台湾在内的「中国」是与「天下」有别的。 备注: 中国政府享有对琉球国的“”宗主领土权“”的权益。琉球国王(人民)享有琉球列岛的“”治理管辖权“”的权益。 中国对于琉球的宗主权,从未签署任何放弃、或割让等协议书文件给予它国。虽然日本殖民政府于1879年后单方面废中国藩属琉球国,从而改设置日本冲绳县给予窃占殖民。 但中国历届的政权从未、也未曾正式签署放弃对琉球宗主权领土。 故此,美日两国必须将其窃占的琉球列岛,以和平协商谈判归还与中国,并且必须遵循港澳地区回归模式。 琉球五百年来视中国中央皇权为其宗主国,不与二心于日寇诱惑所动摇而侵蚀。 清朝时期藩属琉球国,为福建省闽浙总督 统、福州布政使司、福州知府 辖。琉球国文书向来先申 府,府申 道,道送 司,司再呈 督、抚。 中国五百年来的"属国"琉球国,凡其王嗣位,须先请朝命,钦命正副使奉敕往封,并赐以"驼钮镀金银印",乃称"国王"。 未经皇权朝廷册封以前称琉球《世子》权国事。在未经中央皇权朝廷承认其政治治理地位受封前,《世子》绝对不敢僭越自称为 琉球国 「王」。 过去在中国宗藩制度的区域行政管理框架内,虽有"蕃属国"的「国」名称及其「国王」的爵位,但“”它“”不是个完全独立自主国家,“”它“”的外交、军事、领土、世子袭爵王位等政治权益的变更,则是必须受到中央皇权朝廷的监督而有所节制,事故“”它“”与中国中央皇权的政治关系,不是国与国的关系。 简而言之,“”它“”藩属国与中国中央皇权是地方自治政府与中央政府的政治从属关系。 备注: 1879年,中国官府"照译"横滨西字报论琉球事 清季 《申报》 台湾纪事 辑录 一十七 光绪五年八月二十日(公历十月初五日——礼拜日)/1879年, 照译 《横滨西字报》 论 琉球 事 公历一千八百七十四年,日本兴兵至台代球民复仇;中国过问,几动干戈。 日兵至台时,统领"西乡从道"照会"闽浙总督"李内称:『日前台湾生番劫杀备后民四人,后又惨害琉球难民五十二人;特此兴兵复仇』云云。 闽浙总督覆文内称:『琉球,中山故国也;臣事中国巳数百年,极其恭顺。而中国待之,不分畛域。是以本大臣札饬台湾地方官严拿凶犯,秉公办理』云云。 闽浙总督二次照会,更属了然;内称:『球人是我属民,其被生番惨害一事,自应由本大臣饬令地方官查办,不必贵国费心。况贵国之备后四人未遭惨戮,不过被劫』云云。 吾读此文吾,已知"巴君"之谬,然尚未知成立之约何如; 及取阅之,乃知"太久保"与"总理衙门"所定者,曾无一「琉」字、一「球」字,第言「有国当保护己民」而已。 此一役也,中国自始至终皆不直日本所为,谓其"藉端滋扰"。 1879年中国官府照译横滨西字报论琉球事 http://www.liuqiu-china.com/portal.php?mod=view&aid=977 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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